一個多月來,泰國幾乎每天都有抗議活動發生。抗議活動的規模和膽量越來越大。幾十名要求民主的在校學生變成了數以萬計的抗議者,挑戰著泰國社會的根基。他們說,如果政府直到9月還不作出回應,事態就會升級。泰國政府就像是一隻在車燈照射下不知所措的兔子。 (按:本文原文於2020年8月25日發表。譯者:洪磊)
發生了什麼事?
早在7月,學校學生就開始了抗議。他們將《飢餓遊戲》系列書籍和電影中被禁止的“三指禮”作為了反專制的符號。他們舉著白紙,以表示缺乏言論自由。他們的口號是“打倒獨裁,民主萬歲”。
到8月初,運動已經發展了起來。活動分子們舉行了一次以哈利波特為主題的集會,而在這次集會上,曾經被稱為“自由青年運動”的“自由人民運動”的主要要求得到了具體闡釋。他們希望解散議會,結束對活動分子的騷擾,並製定新憲法。
幾天后,在泰國國立法政大學的一次集會上,抗議者宣讀了一份關於君主制改革的十點方案。在一個王室是體制的重要支柱、批評王室會被判處15年監禁的國家,這是驚天動地的。其中的要求包括將批評君主制的行為合法化,將君主制和國家的財政分開,以及取消君主制的政治作用。有100多名學者站了出來為這份十點方案辯護。
8月16日,數万人在曼谷舉行集會,反對政府。又有三項要求被提出:不再發生政變(自1932年以來,泰國已經發生過了12次政變),不再建立“全國團結”(意指獨裁)政府,以及要維護泰國的民主制度。包括工廠工人和紡織工人在內的7個工會組織發表聲明,說明了他們加入抗議活動的原因。抗議已經蔓延到了全國各地,包括“紅衫軍”抗議活動的前據點,而該運動的政治代表於2014年在現任泰國總理所領導的政變中被推翻。
由軍方主導的泰國政府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警方逮捕了十幾名主要的活動分子,包括7月份在抗議活動中表演的兩名說唱歌手,並指控他們犯有煽動罪。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總理聲稱對此一無所知,稱逮捕行動只是當地警方的舉措。
但主要來說,政權似乎害怕進一步激化這場運動。基礎教育委員會辦公室發布了一項命令,允許在校學生的抗議活動合法化,只要活動範圍局限在校園以內、不違反法律、不涉及外人。總理巴育·詹歐差(Prayuth Chan-ocha)首選的方式是鎮壓,但在運動的壓力下,他不得不說自己正在聽取抗議者的意見,並且不會以冒犯君主罪對批評君主制的人進行起訴。
8月16日至21日,泰國川登喜皇家大學進行的一項民調解釋了巴育對這場運動的恐懼。在他們對近20萬名受訪者關於這一運動的三個關鍵訴求進行了調查,而其中有63%的人同意修改憲法,54%的人同意政府應該辭職和解散議會,59%的人同意政府應該停止騷擾支持民主的活動分子。這些示威活動得到了群眾的支持——54%的人表示他們在總體上支持這些活動,而只有不到一半的受訪者(僅僅42%)認為抗議活動不應該侵犯君主制。
為什麼會這樣?
這些抗議活動發生在泰國舉行了鬧劇式大選的一年多之後。那次選舉讓政變策劃者和軍政府領導人巴育·詹歐差成為了總理。這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因為在2014年正是由這位詹歐差所領導的軍事政變後,憲法就被改寫了,以保證軍方對國家的永久統治。
早從2001年開始,泰國的統治階級就已經嚴重分裂了。傳統的泰國體制以臃腫的軍事—官僚階層和君主制為基礎,由於缺乏社會基礎,長期以來一直無法贏得選舉。它只能依靠著公眾對君主制不斷下降的支持率,而它與一個又一個腐朽政權的聯繫又在削弱著它的力量。 2016年,相對受歡迎的88歲的國王去世,而他遠沒有那麼深得民心的兒子則登上了王位。
西那瓦家族,特別是塔信(Takhsin Shinawatra),依靠著群眾對傳統的泰國政治精英階層進行了打擊。在塔信·西那瓦擔任總理期間的經濟繁榮時期,發生了一系列的改革,使他得到了泰國社會最貧困階層的支持。更多地出於對群眾而不是西那瓦家族的恐懼,泰國當局多次發動軍事政變將他們趕下了台,而其中的最後一次政變徹底粉碎了議會統治的假象。
去年選舉後不久,在選舉中排名第三的新自由黨“未來前進黨”(Future Forward)就面臨著一系列刑事指控,包括指控其與光明會有聯繫。雖然被洗脫了這一罪名,但該黨還是在2020年2月被法庭解散,其16名領導人因被指控接受非法貸款,從而被禁止從事政治活動十年。即是該黨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一個社會主義政黨,但它站在了傳統西那瓦黨的左邊,提出了許多民主要求,包括制定新憲法以消除軍隊的影響,以及土地改革和工會權力。正是這些要求,而不是它對自由市場的承諾,使得該黨贏得了決心結束軍事統治的年輕選民的支持。
該黨解散後發生的抗議活動是2014年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但卻因為新冠病毒的爆發而中斷了。然而,這一流行病使得泰國這個世界上第三大不平等國家的貧富差距變得更加突出,因為有數以百萬計的依靠旅遊業、本已收入微薄的工人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生計消失了。
而隨著危機不斷加深,執政精英開始明目張膽地炫耀其腐敗。民主活動家和政治流亡者萬查勒·塞薩西(Wanchalearm Satsaksit)於6月在柬埔寨的家中被綁架。他已經是第九個被綁架的旅居海外的泰國政府反對者了。最近幾週,他的照片一直在示威活動中出現。
7月,對“紅牛”帝國繼承人、泰國第二大富豪之子沃拉育·約魏亞(Vorayuth Yoovidhya)酒後肇事逃逸、殺死一名警察的指控毫無解釋地被撤銷了。在此之前,曾有人試圖掩蓋涉及其他一些警察的肇事逃逸事件。當批評君主制的人被判處15年監禁、民主活動人士被從家中綁架出門時,富人的後代卻可以醉生夢死地殺死警察而逍遙法外。對他們有一種規則,而對我們則有另一種規則。
2016年,新任國王瑪哈·哇集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登基。他見度修改了憲法,使自己更容易從國外進行統治。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德國的一家豪華酒店裡,而此時泰國工人們則靠每天10美元左右的最低工資掙扎著生存。他偶爾也會回到泰國參加一些活動,例如上週為母親舉辦的豪華生日派對;儘管其他所有人都在忍受著封鎖,他還是這樣在幾天之內飛來飛去。
這位國王還將駐紮在曼谷附近的兩個重要軍團交由他親自指揮。由價值數千萬美元的財產組成的王室財產局,其管理以前由政府進行並代表政府,而現在則已經被收回,由國王直接控制,這使他成為了泰國迄今為止最富有的人。
他的個人生活中充滿了離婚、外遇和被他斷絕關係的孩子。他讓自己的寵物迷你貴賓犬“富富”晉升成為了空軍總元帥。從洩露的外交電報中可以看出,泰國的統治階級有多麼擔心瑪哈·哇集拉隆功會破壞君主制的合法性。
去年6月,在選舉結束後,我們寫道:“詹歐差的統治將是一個危機四伏的時期……用不了多久,這個政權就會被新的醜聞和群眾抗議活動所動搖,那時的抗議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激進。”這一預言在短短一年內就被證明是正確的,而預言的依據正是疫情之前就已經出現的經濟危機,以及財富的極端分化。除此之外,軍方和君主制赤裸裸的專制主義,也引發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抗議活動。香港、白俄羅斯、黎巴嫩的運動,以及世界各地的“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運動,也都讓示威者們感到振奮。
今次的抗爭具有什麼重要性?
雖然泰國群眾對群眾抗議和政治動盪並不陌生,但這些示威活動依然標誌著一個質的轉折點。抗議活動是由在校學生髮起的,他們對君主制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批評,對民族團結政府產生了懷疑。
學校教育學生們要尊敬君主制。自1932年以來起草的20部不同的泰國憲法中,每一部裡都包含了王室不可侵犯的地位。冒犯君主罪的相關法律是世界上最嚴格的法律,哪怕只是稍稍對君主制皺一皺眉的人,都會據此受到秘密審判和長期監禁。
即使在英國這樣的國家,君主制對統治階級也起著重要作用。它是一種反動的後備武器——在政治動蕩的時候,它是“國家”的集結點,擁有重要但隱蔽的憲法權利。這就是為什麼一定要在王室周圍拉上一層神秘而富貴的面紗,並通過盛大的慶典和浮誇的排場來教育學生們愛戴王室——只有這樣,當體制陷入危機時,王室才能被用作拯救體制的最後一搏。
泰國的君主制更是如此,因為統治階級的社會群眾基礎實在太弱了。然而,隨著宮廷不出意料地批准的每一次軍事政變,王室在群眾眼中的正當性都會一點點被侵蝕下去。自2016年以來,由於新國王的滑稽行徑,王室的政治、軍事作用及其夢幻般的財富備受矚目。君主制的本質沒有保持神秘感,而是被推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且人們並不喜歡他們所看到的景象。君主制在群眾眼中變得可惡起來,完全與同樣可恨的軍隊及其傀儡民眾聯繫在了一起。
因此,由一些抗議者提出的君主制改革的十點方案,是對泰國社會和政權基礎的挑戰。群眾運動或自由黨以前從未這樣做過。這些要求包括允許議會調查君主制的一切錯誤行為、允許對君主制的批評、禁止君主表達任何政治意見,以及根據國家經濟狀況調整君主的國家預算。這無異於剪掉君主的翅膀。雖然該方案還沒有要求廢除君主制,但這依舊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這次運動中,另一個重大進步是要求取消民族團結政府。這一次,群眾警告說,他們不會接受不同派別之間的暗箱操作,這將不可避免地損害窮人和被壓迫者的利益。
接下來會怎樣?
《金融時報》編輯部向泰國統治階級發出了嚴厲而不耐煩的警告,要求他們開始民主改革,允許自由派上台。資本的戰略家們對吱吱作響的軍方官僚機構和笨手笨腳的王室感到失望了。
美帝國主義者也在擔心,如果局面失去控制,那麼它在該地區的長期盟友可能就會漂移到地理上更接近中國的地緣政治軌道上去。
群眾對君主制和“全國團結”政府表現出了健康的懷疑態度,但對“民主”相關抽象觀念的幻想仍然普遍存在。這在現階段的無領導運動中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不對其加以克服,運動就會隨之走入死胡同。
在討論君主、憲法和民主的背景下,王室的存在本身就應該受到質疑。前任國王在泰國很受歡迎,但現任國王卻不受歡迎。憑什麼有人能僅僅因為出生時的偶然條件就擁有財富和權力?事實上,在這場抗議運動中,#whydoweneedaking(我們為什麼需要國王)這一話題一直在推特上流行。我們必須指出,像君主制這樣的古老遺跡在民主制度中是沒有一席之地的。君主制不應該只是被改革,而是應該被完全廢除。
就像2010年“紅衫軍”領導層在推翻阿披實政府前退縮了一樣,當前運動的領袖們也在敦促謹慎行事。一個名為“民主反獨裁聯合陣線”(United Front for Democracy Against Dictatorship)的組織是“紅衫軍”的殘餘組織,也是億萬富翁塔信·西那瓦的盟友,它明確建議當前運動在挑戰王室機構時不要“越界”。這絕對不利於運動的目標,是典型的泰國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反對派。
在如何解決普通民眾的問題方面,運動絕不能聽從億萬富翁的建議。 “紅衫軍”的領導層及其在議會中的盟友已經證明,他們是無法清除腐朽政權的。他們在過去幾年中的嘗試,只是把群眾的英勇鬥爭引到了一個又一個死胡同里去。
與此相反,運動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而如果運用得當,這種力量是不可阻擋的。街頭的學生應該努力與工人聯合起來,並開始為大罷工做準備,這將使整個政權癱瘓。政權已經命不久矣,而一次堅決的大罷工將能夠使它終結。為此,必須成立行動委員會,以協調運動,組織大罷工。
工人階級與農民和城市貧民聯合起來,就可以擺脫這個可恨的政權。然而,這正是《金融時報》和美帝國主義所擔心的——在這種情況下,群眾會意識到他們的力量,而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要敦促泰國統治階級通過民主改革來控制局勢。他們想用自上而下的改革來扭轉自下而上的革命。
“未來前進黨”的自由派是最樂意扮演這個角色的,而不必從根本上挑戰軍方和君主的權力。只有通過革命行動,群眾才能推翻政權,實行民主憲法。不能相信自由主義反對派,因為他們只會阻礙運動的發展,弱化運動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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